第十七章 笼中雀

长安城中，此时天气偏冷，夜堡陆陆续续的撤回了屋子中，倒是快到了赏梅花的时节，那时候商家们又会顶着寒冷把夜堡再次开到屋子外面。

此时一家小酒楼中，有着两位客人，虽然身着便服，但是那股子由内而外的气质，让其他的客人一眼就看出来这两人是那当官的读书种子，其中一位开口道：“张尚书从礼部迁任户部，实则是一笔买卖，三皇子的谋划，实指的是来年的长安城修建的功劳，到时候火烧到你们工部，你们也无法独善其身了。”

坐在对面的正是现任工部侍郎王难，王难喝了口酒，开口说道：“佘兰，这事远不止看上去那么简单，据我所知张文远去户部走的是吏部孙澈那里，郭忠节对此则是一概不知，陈宴有所了解，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，孙澈可是大皇子的人，怎会帮三皇子办事，这第一把火怕是会先在吏部烧起来。”

因为礼部尚书张文远迁任户部尚书，原礼部侍郎盛岸、佘兰两人之中就会有一人升任新礼部尚书，升任的是盛岸，是因为盛岸是大皇子的人，而佘兰则无依无靠，所以还是礼部侍郎，甚至还要看那张文远的小辈新任礼部侍郎张铭轩的脸色，佘兰心中自然憋着一口气。

佘兰摇了摇头：“大皇子和三皇子明争暗斗这么多年，早已经习惯了，我等独善其身，却是越发被排挤，要不是靠着皇老爷的面子，只怕我们这些人会更惨，只有张正庸一个人，还是不行啊。”

王难点了点头：“王侯将相，宁有种乎，首辅还是那个首辅，朝廷还是那个朝廷。”

佘兰叹了口气，吃了口饭菜，然后说道：“这次迁任，赵麟所求无非是来年东城的修缮，但拱手相让礼部侍郎给大皇子，却是亏的多了，看样子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幕后交易，只怕你们工部也已经有站队的人了。”

王难点了点头：“这段日子我看冯知命冯尚书，与大学士沈钧走的很近，沈钧可是三皇子身边的红人，只怕冯尚书也偏向三皇子，明年东城修缮一事，有户部和工部两部协助三皇子，看样子事情是板上钉钉了。”

佘兰却是有些诧异：“冯知命以前可是一块硬骨头，怎么会被拉拢过去，我看可能就是权宜之计，以冯知命的那个性格，不像是会这么早就站边的人。”

王难喝了口酒：“人心难测啊，我们这些从各地选拔上来的官员，在这深不见底的长安城，越来越不容易了，不如早些找棵大树，也能趁着还有点时间，乘乘凉。”

佘兰不置可否，这次迁任事件，佘兰看似没有升调，但实际上却是损失惨重，新任礼部侍郎张铭轩，明眼人一看就是三皇子放在那里等着盛岸下去用来当礼部尚书的，到时候六部中的三部亲近三皇子，加上一个油盐不进的兵部，任凭大皇子再得皇帝宠爱，这太子之位究竟是谁的也不好说，可大皇子竟然默许了三皇子的这一诛心举动，要知道，吏部侍郎孙澈就是大皇子的人，实则怪哉。

所以佘兰此时心中也有了打算，自己是否也要主动自寻出路，去问一问那大皇子的意思，不然这以后礼部成了三皇子的自家地方，自己一个人在里面闯荡总会走的凶险。

佘兰开口道：“正逢年关，各地进贡的贡品这段时间也会陆陆续续的赶往长安，我看要不我也去拜访一下大皇子？”

王难听了佘兰的话，刚想开口，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，这个时候佘兰要想有一个好一点的出路只能跻身大皇子的阵营，毕竟三皇子的圈子早就在礼部谋划好了，而这个圈子里，并没有他佘兰一席之地，王难说道：“慎行，不如韬光养晦几年，毕竟不是只有两个皇子。”

佘兰对此却是一笑：“二皇子深居简出这么多年，我倒是很怀疑他是否还健在。”

王难忙比划手势，示意佘兰不要什么话都说，“这种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，我之前与马相国进宫，曾在宫门外瞥见过一眼后宫之中，正巧看到二皇子陪同皇老爷游园，所以这太子之争，还有很大的变数，不急于一时，虽然此时难受一些，韬光养晦罢了。”

佘兰有些诧异：“二皇子回来了？”

王难点了点头，默不作声。

佘兰却是露出了笑意，“那这么看来，明年的东城修缮，倒是有些看头了。”

王难喝了口酒，没有言语，算是默认了佘兰的看法。

佘兰似乎心里也安定了几分，喝了几口酒水，突然，佘兰说道：“只怕二皇子还是像以前一样。”

二皇子赵季，还是像以前一样，不争不抢，像是个山上的道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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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浪里个浪，浪里个浪，天大地大我最大，皇帝也分真与假，就此快活天地间，我是世间真皇帝。”

长安城外，沈风依旧是哼着他那个不着调的歌谣，晃晃悠悠的走向长安城。

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，在影卫的眼皮子底下行事，沈风或许还真的是最安全的，沈风走的是长安城的正门，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，当然沈风早已经易容了一遍，不再是当初在长安城中的模样。

这个时候正逢年关，长安城的警卫自然是有所加强，兵部派遣了一个先锋营的兵力，协助长安城管理出入人员，对此兵部尚书李遥还有些心痛，毕竟一个先锋营，可就是五百兵力，就派去守大门，有些杀鸡用牛刀的意思，当然这个时候，警戒上一定是越严越好。

沈风在门口被盘问了一遍，沈风早就想好了说辞，折腾了好一会儿功夫，沈风终于是进了长安城。

“大相国寺，骊珠，杯子，还是先打听打听吧，好在之前去过大相国寺，对那个地方还算熟悉。”

沈风刚一进入长安城，就一溜烟的跑到了大相国寺去烧香。

就在沈风刚刚进城之后，怡红楼的一间雅间里，有一个黑影在传递一则消息：“沈风去而复返，刚刚进入长安城。”

桌子旁坐着一道倩影，正是有着“长安第一好”之称的牡丹姑娘，真名林荷儿。

林荷儿皱了皱眉，轻轻说道：“知道了，这件事先不用向上汇报。”

那个黑影也没有言语，正要离开，就在这时坐在桌子旁的林荷儿却是倏地来到了黑影的身边，手中一柄短匕悄无声息的划过，那黑影应声倒地，颈处涌出一滩血泊。

林荷儿轻声说道：“只有死人才不会汇报。”

然后林荷儿看着窗外，轻声呢喃道：“去而复返，才短短半个月的光景，何必还要回这笼子中呢？”

大相国寺内，这个时候来来往往的香客众多，多是些官员亲属，非富即贵，赶着年关将近，来相国寺烧香拜佛，求个平安，还有那尚未出阁的小姐，也托着认识的人来这相国寺求一只姻缘签，据说这相国寺的姻缘签最是灵验。

沈风就混迹其中，走进了相国寺，之前来到这大相国寺，是那普通和尚讲法大会之时，那个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讲法大会之上，哪还有心思留意这大相国寺的布局，如今再来一看，沈风才发现这大相国寺还真是大，前前后后几十间屋子，要想藏个东西还真就不怎么好找。

沈风跟着人群，来到大雄宝殿，沈风本不信鬼神之说，毕竟江湖中连登天的神仙都有，哪还有来拜这神佛的，有那时间不如去深山老林寻宝，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两本前人留下的武功秘籍。

但客随主便，沈风拿着三支香，诚心诚意的拜了拜供着的佛陀。

上完香后，沈风被一个小和尚引领着来到求签的地方，座位上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，正面容和善的看着沈风。

沈风心里嘀咕道：“怎么这和尚也搞老王那一套，之前在渭水老王就凭这一套去骗人，有小轩的帮助，看上去倒是有模有样的。”

沈风笑嘻嘻的坐下，不动声色。

坐在沈风对面的那个和尚开口道：“不知施主求的是什么？”

沈风想了想，随口说道：“我正好到了要娶妻的年纪，你就给我算算姻缘吧。”

对面大和尚随手拿出一个竹筒，里面塞满了竹签，“施主请抽上一根竹签。”

沈风不在意的随手抽出一根，上面写道：“金风玉露一相逢，便胜却人间无数。”

大和尚拿着签文，却是面露难处，深知这其中道道的沈风识趣的说道：“大师，此签何解？”

大和尚摇了摇头，高深莫测的说道：“本是中上之签，可难啊，镜花水月，可为哪般？”

沈风心里一笑，表面上有些急切地问道：“大师此话怎讲？”

那大和尚却是闭口不语，良久后才开口说道：“不可强求。”

然后便看着这个大和尚拿出一个金钵，里面装满了铜钱，沈风撇了撇嘴，好家伙，金钵装铜钱，这是收钱还是摆阔啊。

“感谢施主。”大和尚眯着眼睛说道，眼睛却是一直盯着沈风。

沈风嘿嘿一笑，掏出了两个铜板放进了金钵之中。

大和尚双手合十行礼：“善哉善哉。”

沈风离开大雄宝殿，也没有理会那和尚的签文解语，毕竟这世道都是在赚钱糊口，至于那玄之又玄的姻缘签，沈风反倒不怎么在意。

沈风在大相国寺晃悠了一圈，这寺庙看上去虽然大，但一圈下来沈风却发现这寺庙有些空空如也，并没有什么藏匿宝物的地方，甚至就连广场中间的“三空塔”，沈风也趁着周围和尚不注意上去看了看，除了几颗冒着香气的舍利佛珠，再无其他，沈风对这死人玩意自然没有太大的兴趣，即使那是外界传闻可以助人造化的佛骨舍利。

沈风正思索间，一个人影走了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，沈风回头望去，竟是许久未见的牡丹姑娘。

沈风面露喜色，刚要打招呼，才想起自己戴着面皮，这牡丹姑娘不一定能认得出自己来，沈风压制住自己的喜色，客气地问道：“这位姑娘可有事情？”

林荷儿掩面一笑，笑着说道：“得了，别装了，我知道是你。”

沈风尴尬的挠了挠头，“你怎么知道的？”

林荷儿眨了眨眼睛，示意沈风跟自己来。

林荷儿领着沈风来到一间偏殿，偏殿中并没有外人，进了偏殿之中，林荷儿才说道：“我们怡红楼背后乃是江湖中的杀手组织葬花峰，我们的情报系统与那天机阁相比也不逊色半分，所以你一进长安城我就知道了，至于你们在长安城外惹了那么大的事情，为什么又去而复返？”

葬花峰，江湖上独一份的杀手组织，至于林荷儿口中的情报系统与天机阁相比也不逊色半分，倒是有些自夸了，这话要是传到江湖上，少不了被江湖中人编排起葬花峰来，天机阁，那可是江湖上最权威的情报机构，连各大榜单都是天机阁出品，你葬花峰又有什么本事与之相比。

沈风疑惑道：“葬花峰？”

林荷儿笑吟吟的点了点头：“害怕了？”

“怕倒是不怕，只不过你们这么关注我，倒是让我觉得自己受之有愧。”

林荷儿噗嗤一笑，“这个时候了还贫，你放心好了，你来长安城的消息到我这里就断了，不过我帮了你，你也要告诉我你来长安城的目的是什么？”

沈风想了想，然后问道：“是帮你还是帮葬花峰？”

林荷儿面露愠色，“自然是帮我。”

沈风这才点了点头，“我是来这大相国寺内寻一件宝物，你让我帮你，帮你什么？”

林荷儿微眯着眼睛，笑吟吟的说道：“帮我偷天换日，离开长安城。”

“离开长安城？这对你来说不是简单的很？”

林荷儿摇了摇头，“哪有那么简单，你可曾听过我去过别处，我们的命早就卖给了葬花峰，都是被困在笼子中的鸟儿，一旦飞出了笼子，等待我们的就是死亡。”

沈风这才想起来这有着长安第一好之称的牡丹姑娘，似乎真的一次也没有离开过长安。

沈风笑道：“既然牡丹姑娘有求于在下，在下自然亲力亲为。”

林荷儿点了点头，然后问道：“你来寻什么宝物？”

“大相国寺在年关进贡给朝廷的宝物，听说是一个杯子，你可有些情报。”

林荷儿神色古怪，问道：“可是为了那骊珠？”

这回倒是轮到沈风一愣，“看样子你们是真的知道了？”

“你要那东西干什么？那东西对寻常武人来说只有害处毫无益处，放在身边还侵蚀身体，也就只有拿来镇一镇玄阴之地的阴气，怎么，你找到了洞天福地，需要这珠子去镇一地玄阴？”

沈风盯着林荷儿，盯得林荷儿有些脸红，沈风这才笑着说道：“我拿来送给你啊。”

“啊？”林荷儿惊讶道：“送给我？”

沈风点了点头，“你可记得你在讲法大会上说过什么？”

林荷儿回忆道：“可有人愿意为我去那千里外，斩蛟龙，夺骊珠？”

沈风兴奋地点了点头，“那蛟龙我是打不过了，不过这骊珠还不是手到擒来。”

林荷儿正了正脸色，“少嬉皮笑脸的，快说你要这骊珠干什么？不然我不会告诉你那‘霓裳月光杯’的位置的。”

“霓裳月光杯？”沈风啧啧道：“这名字。”

林荷儿盯着沈风，盯得沈风一阵不自在。

沈风笑着说道：“真的是送给姑娘你，不信到时候你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
说完沈风就转身走出了这座偏殿，不给林荷儿继续追问下去的机会。

来之前洛洪宾洛老阁主特意对沈风说到要小心葬花峰，林荷儿自报家门之后，沈风心里就生了防范之心，所以这骊珠的事情，自然是少一人知道最好，只是没想到自己只说了一口杯子，林荷儿就能猜出来自己所求是那骊珠，可见这颗骊珠早就暴露在诸多势力的眼下，至于为何无人抢夺，可能这骊珠真的如传说中的那般，对寻常武人来说，只有害处，毫无益处。

林荷儿跟了出来，对沈风说道：“罢了，你既然不想说就不想说吧，三日后丑时，梅寒路会有一波官兵护送那只‘霓裳月光杯’，到时候你可以在梅寒路堵截那波官兵，我听说是由韩英护送，就是讲法大会上那个用戟刀的男子，三品顶尖实力，全力施为也可与二品一战，当然我想在你眼中不值一提，但你万万小心，毕竟你们已经在了影卫的暗杀名单之中，到时候护卫队中是否会掺杂影卫的人，我也不得而知，届时我会在那里与你呼应，当天你盗完杯子，我们就要出城，出城后估计你的身份也会暴露，我们要面对影卫和葬花峰两方面势力的追杀，对此我也早有计划，只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变卦，让我这番心血付之东流。”

沈风笑着说道：“牡丹姑娘有心了，只要牡丹姑娘不负小子，小子自然不负牡丹姑娘，毕竟我对牡丹姑娘可是心生爱慕。”

林荷儿听到沈风的这番言语，不知为何心里竟然生出一股怒气，林荷儿皱眉说道：“沈公子不必自作多情，这只是我们之间的合作，届时离开长安城，各安天命。”

沈风皱了皱眉，突然问道：“牡丹姑娘为何要出这笼子？做了笼中雀这么多年，怎么会突然就不认命了呢？”

林荷儿没有直接给出答复，而是缓缓向着大相国寺外面走去，走到门口，林荷儿才回过头来，对着沈风说了一句什么，可离得太远，沈风听得也不真切。

但沈风依然看出了林荷儿说的是什么，林荷儿说：“鸟儿本就应该在笼子外。”

林荷儿离开了大相国寺，沈风则待在原地，愁眉苦脸的。

“三天，这三天我可怎么过啊，唉，就应该再不要脸一点，跟着牡丹姑娘去那怡红楼讨份差事，不行那小相公，我委屈委屈，也是可以的啊。”